全勇先

　深圳一直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座城市。早在一九八四年冬天，少年的我就從嚴寒的黑龍江一路南下，穿越了四季，來到鮮花盛開的深圳。 此次深圳之行，我看了一下日期11月20日，正是我第一次來深圳的四十周年那一天。冥冥之中，仿佛早有安排。

　四十年前的深圳還是剛剛興起的一座年輕城市。羅湖一帶好多地方還拉着鐵絲網。來自五湖四海的第一代深圳人朝氣蓬勃。每個人眼睛裡都充滿着希望。我特別懷念那個年代。少年的我，心潮澎湃。在火車上一路上望着窗外。陽光燦爛，風景如畫。把冬天的衣服從車窗里丟了出去。那是種在嚴寒的冬季奔向春天和希望的姿態。想起那些如夢的青春和歲月，忍不住熱淚盈眶……

　到深圳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又坐了一個多小時候的車，來到深圳大鵬。四十年間，我來過大約四五次，但是從來沒有到過大鵬。住處臨海，在一處懸崖上，窗外就是蘭蘭的海灣。風景如畫。這裏的民宿發展得很快。大都臨海。乾淨小巧，風格各異。各種檔次的都有。旅行的時候，越來越想尋找家的感覺。最好能有個廚房，順手可以燒兩個小菜。還能和店主坐在一起聊聊閒篇，喝杯啤酒。這大概不是我一個人的感覺。這些年住膩了酒店，到一個地方，就想找個接地氣的地方。作家阿成說他去一個地方特別愛逛大市場。那裏面有這個城市的秘密。我深以為然。這個城市的密碼就在市民的柴米油鹽，衣食住行之中。當地人的表情和言語，就是你解讀這個城市最好的鑰匙。

　在大多數人的眼裡深圳是在改革開放初期，由一個由小漁村發展起來的新城市。並不知道它也是有歷史的。大鵬新區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叫「大鵬守御千戶所城」。是古時候的海防衛所。多次抵禦過倭寇和英國，葡萄牙人的入侵。始建於明洪武二十七年，青磚灰瓦，城牆完好。它隱藏在海邊都市的喧鬧與繁華中，不露聲色。第二天，小雨。古鎮的青石板路濕漉漉地反着光。我們一行人在那裏轉悠了大半天，驚嘆明清古人建築的精緻和偉大。所城占地十萬平米城牆高六米，長1200米。這裏集中了六百年來各種形形色色的房子，歷史的痕跡呼之欲出。這裏還有大躍進時期留下的一排石頭糧倉，古樸的外形，與古鎮渾然一體，沒有絲毫的違和感。從前年代留下來的綠色郵箱，在那個家書抵萬金的年代。承載了多少人的思念和祝福。如今它做為歷史的見證，依舊立在那裏，喚醒了多少人的記憶。深圳是個高速發展的現代化城市，以一種前所未有，摧枯拉朽的方式，讓一切都為經濟發展讓路。如今，它終於慢下來了。深圳人意識到文化的重要性。那些各具特色的咖啡館，小書店，藝術展廳漸漸出現在人們的生活中。深圳人開始會生活了。所城就讓這裏的人們從急急忙忙的趕路狀態，回到了享受慢生活的樣子。大海，沙灘，陽光，雲彩，變成了更重要的東西。幾十公里長的濱海棧道，據說到了周末都是跑步的人流。這裏慵懶的貓貓狗狗也多起來。這才是一個城市應該有的味道。原來這個城市高科技的金屬味道遮蔽了一切。人們終於懂得了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那天我們還去了懸崖上面的深圳天文台，從天文望遠鏡里看到了太陽黑子和耀斑。宇宙的浩瀚，可以讓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它逼你去思考生命的意義。人類在宇宙中是什麼樣的位置？時間是什麼，歷史又是什麼？一萬光年的距離是什麼概念？銀河系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塵埃，浩瀚宇宙中，人類生存的意義何在？文明到底是為了什麼？

　在這個天文台所在的地方，大鵬人開始了他們的「暗夜計劃」。他們明白了燈紅酒綠的生活並不完美，回歸樸素生活對健康和幸福更為重要。燦爛的星空，永遠比閃爍的霓虹更美麗。在群星照耀下的海灘上，聽到海水拍擊海岸的聲音。遠處令人安逸的黑暗，才是夜晚應該有的樣子。人類在千萬年的進化中，基因里寫進了最適應大自然的密碼。來勢兇猛的工業文明，還沒有足夠長的時間去影響和改變人類的基因。記得一位研究運動醫院的專家和我說過：為什麼現代人的膝蓋會出問題？就是因為人類千萬年來都是行走在鬆軟的大地上。他們的膝蓋不必承受柏油路，石頭台階和硬地板的不斷衝擊。那時候人類食物還沒有過剩，也不會有過大的體重。另外，人類的壽命在現代醫學出現之前，也沒有那麼長。所以造物主把這些零件的使用壽命和更新程序還沒來得及迭代更新。這些問題可能要交給未來的科學家們去解決了。

　大鵬的飯店，無論是大酒店還是街頭小館都那麼好吃。哪怕是一盤簡簡單單的炒青菜和隨隨便便的一個煲仔飯。這個也是衡量一個城市幸福感的重要指標。做好食物，需要耐心，時間和正確的生活態度。工業化的城市快餐會毀掉一座城市的格調。當人們對食物沒有要求的時候，也就沒有了精力和耐心，也就意味着匱乏和不足。而所有家底厚重的文化，都需要安靜，耐心，深刻的體會和免於奔命狀態的閒散。

　在大鵬呆的幾天，非常舒適。天氣也不冷不熱，不干不濕。這裏人也熱情友好。有着移民城市特有的包容和豁達。離開的時候，我就想：這是個好地方，有時間我還會再來。

　（作者：全勇先 著名作家、編劇。電影《懸崖之上》的編劇。主要作品：長篇小說 《獨身者》、《昭 》、《雪狼》、《妹妹》、《恨事》；影視劇《懸崖》《母親》、《雪狼》、《歲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