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劍諸

　在朋友的茶室品茗，見正廳懸掛一幅《心經》書法作品，氣霧氤氳、暗香浮動之間，顯現法度森嚴，頗有松雪道人趙孟頫的風範。一問之下，原來是福安佛教協會會長慧照大和尚的墨寶。

　趙孟頫是宋太祖趙匡胤十一世孫，雖不是出家人，但恭抄佛經甚多，尤其《金剛經》，可考者逾十次。足見趙孟頫所書佛經，並非純為追求書法藝術，而是虔誠的信仰使然。中國書法史上群星璀璨，當中不乏頂尖高手的和尚。中國書法與佛教的深厚淵源，古時由於印刷術尚未昌明，佛經的傳播與弘揚，唯有靠紙墨，佛教與書法因此結下不解之緣。

智永作品《真草千字文》局部。

　佛門走出來的書法大師，以智永最為出名。他是「書聖」王羲之的第七代孫，生於隋朝，名叫王法極，出家當了和尚，法號智永。智永禪師雲遊天下，最後「定居」浙江吳興縣的永欣寺。史料記載，他深居簡出，每天磨上一大盤墨，臨摹王羲之的字帖，三十年從不間斷。光是練字累積的禿筆就有十大甕之多，每甕皆有數石（古代計算重量之單位，一石約三十公斤），數量驚人。智永禪師最後在寺前挖了一個坑，把寫禿的毛筆全都埋到土裏，號為「退筆塚」。智永手寫《真草千字文》八百餘本，楷、草相間。粗略計算，800本，就是把千字文寫了800遍。每遍寫2000字，共計160萬字，其中楷書和草書各80萬字。尤其是楷書，80萬字一絲不苟，也許只有心如止水的出家人能做到。智永後來把手寫的八百多本《真草千字文》，悉數派發給浙江諸寺，成為鎮寺院之寶。由於前來求字和題匾者眾，門庭若市，寺廟內的木門檻被踏破，不得不用鐵皮包裹之。

　智永「滴水穿石」的功力，亦可從蘇東坡的評價見非凡，「永禪師書，骨氣深穩，體兼眾妙，精能之至，返造疏淡」。書法狂人米芾贊智永的《千字文》「秀潤圓勁，八面俱備」。除了筆法高超，智永亦精於教學，唐代著名書法家虞世南、智果和辯才皆是其弟子。智永作為王羲之的後人，尤其是歷經南北朝亂世，因為他的存在，王羲之書法得以延續。時至今日，《千字文》仍被視為孩童啟蒙階段的讀本，對中國文化的傳承影響巨大。

　中國書法第一聖品的《蘭亭序》，也與和尚有關。話說藏有先祖王羲之《蘭亭序》真跡的智永，一直珍而重之，不敢輕易拿出來示人。他心裏知道，盯着這無價之寶的人，世間不知凡幾。智永禪師百歲圓寂之前，把寺中一切託付予弟子辯才和尚，叮囑無論發生什麼事，一定要保護好《蘭亭序》。到了大唐盛世，卻被雅好書法的唐太宗連哄帶騙取走，最後被皇帝帶到墳墓作為陪葬品。

懷素作品《自敘貼》。

　另一位唐朝和尚懷素，也是頂尖書法高手。十歲那年，懷素「忽發出家之意」，父母無法阻止，只得讓他受戒出家為僧，依止於惠融禪師。惠融禪師是書法名家，對懷素的藝術成長影響深遠。因為無紙可書，懷素種植芭蕉萬餘棵，以蕉葉代紙練字，居所名為「綠天庵」。為了練字，他還自製一塊漆盤，可以重複書寫，比現在網上有售的所謂「書寫革命」水寫紙更有宣紙效果。懷素以狂草著稱，筆法蒼勁，如驟雨驚風，率意顛逸。懷素與張旭代表了唐代草書的最高水平，亦是中國草書史上的兩座高峰，譽為「顛張狂素」。懷素的代表作《自敘帖》被稱為「天下第一草書」，《小草千字文》亦有「天下第一小草」。因一字值千金，又被稱為「千金帖」 。

　相比智永和懷素，高閒和尚的名氣差了許多，但不要以為高閒是等閒之輩。因為生活在書法巔峰的唐代，同時期的高手實在太多了。高閒的名望，可從以下評價窺見一斑。唐代文學家韓愈、元代書法巨擘鮮于樞，都把高閒的草書與張旭、懷素並列；宋代黃庭堅學草書就曾師法高閒，他在《魯直自評書學》談心得，「余學草書三十年，初以周越為師，故三十年抖擻俗氣不脫，晚得蘇才翁、子美書觀之，乃得古人筆意。其後又得張長史、懷素、高閒墨跡，乃窺筆法之妙」。事實上，從唐到五代，一直都有這麼一群僧人研習書法，因用筆恣肆奔放而被稱為「狂禪」書風。

　到了近現代，能夠寫一手好字的和尚仍不在少數，星雲大師是其一，弘一大師李叔同亦是佼佼者。魯迅曾在得到一幅弘一法師書法後，感慨「樸拙圓滿，渾若天成。得李師手書，幸甚」。門生豐子愷以「無態而備萬態」、「毫無人間煙火氣」評價弘一大師的字。弘一抄寫的經典有《心經》、《金剛經》、《藥師經》、《地藏經》、《普門品》、《阿彌陀經》、《華嚴經普賢行願品》等，至少有五十五部之多，被太虛大師譽為「近數十年來僧人寫經之冠」。如果大家對這位才華蓋世的和尚不甚了解，或許對他填詞的歌曲《送別》耳熟能詳。歌詞的優美是廣為傳唱的原因，「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弘一大師書法作品「沒有了人間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