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而言,藝術就是宗教。」如同基督徒每日早禱,佛教徒每日誦經一樣,對新任香港芭蕾舞團(港芭)行政總監李藹儀(Heidi)來說,每天的生活與藝術是密不可分的。「如果生命中沒有藝術,很難想像人生會變成怎樣。」對藝術的熱愛,令Heidi能夠在二十多年的藝術行政道路上從一而終地效忠這個「宗教」,她希望在未來能夠將藝術的「真善美」分享給更多人。
記者:鍾欣欣
李藹儀擁有超過20年藝術行政經驗,憑專業與創意在行內享有盛名。 (圖:崔俊良)
一場疫情,令表演藝術業界猶如活在寒冬中。在這襲寒流中履新的港芭行政總監李藹儀,上任即迎來上天給她的一大考驗。Heidi表示:「舞蹈團4月本來要到美國巡演,最終無奈取消,非常可惜。」舞蹈表演因疫情相繼取消,原以為業界可借機喘息,停一停再想一想前程,誰知行政工作比原來還要繁忙。「眼前要先安排『港芭@家』的工作,還有籌劃6月的節目等。」訪問當日正值中午時分,Heidi在上午已經完成了一個會議,訪問過後,下午又有另一個會議,日程緊密。不過,從她淡雅的笑容及輕鬆的對答神情,可以看出她樂在其中。
Heidi中學時代參與話劇製作後對表演藝術一見鍾情,畢業多年後,曾回到母校出席年度戲劇演出。圖為她與校長去年的合照。
走向神聖的道路
全職藝術工作者大多認為,不是自己選擇藝術,而是被「選召」投身其中。Heidi「被召」的原因,要回溯到中學時期嘉諾撒聖瑪利書院的話劇節:「當時首次接觸話劇的幕後工作,看見幕前的師姐流暢自然地演戲,感覺很有型,自那時開始,就很嚮往表演藝術,覺得很神聖,有種高高在上的超然感。」後來,她入讀香港演藝學院,並在不同科目中慢慢摸索出自己要走的路。
因為喜歡音樂和電影配樂呈現的想像力,Heidi最初是主攻音響設計的。「我喜歡與人接觸,但從事音響設計要躲在錄音室,比較機械性,所以後來改為主修舞台管理。」當Heidi接觸到藝術行政範疇之時,才「醒覺」自己的興趣原來就在其中:「作為藝術行政人員,可以比其他人更早知道藝術家想做些什麼,又可以了解作品更多,完全能滿足我的好勝心,所以在演藝學院的最後一年,便『決志』日後要從事藝術行政工作。」一個決志禱告就在當年誕生了,Heidi並給予自己一個使命:「畢業後,要做一個獲得界別認可的藝術行政人員。」
Heidi曾協助劉松仁策劃賣座音樂劇《利瑪竇》,備受好評。
汕頭八年開荒播種
要在專業界別得到別人認同,這條道路殊不容易。在Heidi的藝術行政生涯,協助過舞台笑匠詹瑞文,將其劇團「劇場組合」產業化,成為香港首家以表演藝術為起點、締結商業及藝術夥伴的機構「PIP文化產業」。她又曾於香港舞蹈團、香港話劇團擔任要職,監製過不少大型節目如《利瑪竇》等。歷年擔任多個重要職位,基本已經達成了「獲得界別認可」的目標。
歷年在海內外的藝術行政生涯,最教Heidi難忘、也令她成長得最快的工作階段,是在汕頭的八年多時間。與其說最初是到當地「推廣藝術」,不如說是「開荒」更貼切。「2010年,我到汕頭大學(汕大)長江藝術與設計學院擔任行政總監,在汕頭從事藝術工作一點也不容易,當時,市內連一個正式的售票處也沒有。」在李嘉誠基金會的支持下,Heidi創辦了汕大藝術季,及後她出任學院的副院長,並在2018年將藝術季轉型為「新潮藝術節」,為汕頭這個三線城市引入優秀藝術作品,向市內公眾介紹何為「表演藝術」。「在當地的藝術推廣工作無疑辛苦,當我看見一班對藝術非常渴求的觀眾,一年有6至8個演出,幾乎每一場也是滿座,而且每次有八成觀眾留下參與演後座談,他們對藝術的強烈求知慾和好奇心,觸動了我。」Heidi用了八年多時間在汕頭播下藝術種子,如今該市雖未至於遍地開花,至少種子已在當地文化土壤中萌芽。
Heidi與迷笛音樂節創辦人張帆(右),合作將「汕大迷笛音樂節」帶到汕頭。
藝術令世界更美好
Heidi表示,當時很多外地藝術家,在汕頭演出後都會對觀眾讚賞萬分,舉辦藝術節能夠得到表演者的好評,除了因為觀眾熱情,工作人員對藝術充滿了期盼,也是重要原因。「記得有一次我請一位在藝術節幫手的學生到倉庫取一件物品,他在我沒有要求下,整理了全個倉庫,還主動問是否需要其他幫忙。好些學生更因此愛上了表演藝術,畢業後投身藝術界。」今天回想起一班對表演藝術熱忱無比的汕大學生,相比之下,她會惋惜香港的年輕人為何那麼不爭氣。「從前我也經歷過不計酬勞、只求有一個崗位可以參與舞台製作的兼職生活,那些工作經驗是非常寶貴的,當然,你必須對藝術非常熱愛,才願意這樣無償付出。」Heidi多年來遊走於香港與國內外、商業與非商業的藝術機構中,接觸的人與事情越多,眼界越見開闊,當她看見藝術帶給人們的美好價值後,開始思考「個人被認可」是否還有必要,她逐漸發現藝術最重要的功能,並不是滿足個人虛榮心,而是令世界變得更美好。
Heidi堅信藝術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港芭的最大支持者
從汕頭回港,輾轉加入港芭成為行政總監,面對的再不是學生、對表演藝術一知半解的市民,而是一班專業舞者,一群出名要求高的香港觀眾,還有種種人事管理、市場推廣,以至參與舞台製作、籌款、教育及社區活動等等的工作,但對Heidi而言,上述一切,也不及藝術本身重要。Heidi說:「我要盡最大能力保護藝術家的創意,讓他們可無後顧之憂地發展藝術。但同時也要舒服地適時出現在他們面前,提醒一些現實事項,如時間、預算有限等。」
如何取得溝通上和行動上的平衡,需要相當的技巧,但她總能在堅持與妥協之間找到理想的平衡,因為她本來就是個「藝術宗教」的狂熱分子,懂得站在藝術家的角度思考:「我真心相信藝術的力量和價值,好的藝術包含真善美,這不只是個包裝或口號。」雖然筆者認為,這句短語若加以修飾,還真可用來作宣傳口號,但當Heidi三番四次以專業角度讚賞港芭藝術總監衛承天(Septime Webre)之時,筆者確信這位行政總監的確很敬佩、很尊重藝術:「衛承天充滿創意、平易近人又勤奮,我初次認識他,是港芭去年舉行、糅合時裝與芭蕾舞的跨界節目《WearDance》,他將高尚、遙不可及的芭蕾舞,與城市拉得很接近,展現了藝術的無限可能性。」無疑,藝術行政人員是藝術家、藝團並肩前行的最大支持者。
因着跨界合作《WearDance》而認識港芭藝術總監衛承天(右一),成為了Heidi加入港芭的契機。
借鑑紐約藝團生存法
藝術的可能性是無限的,但舞團的經費卻相當有限,作為藝術行政人員,難免要實際一點:「政府援助資源永遠不足夠,但藝術家要有一個概念,政府提供的只是資助,而不是藝團全部的營運費用,另謀出路是大家必須面對的。」所以,她期望日後港芭增加多一些私人捐款活動,鼓勵一群未曾接觸過藝術的人參與其中。「2014年,我獲亞洲文化協會獎學金赴美國紐約考察,了解到當地政府對藝團援助不多,但勝在有商家支持藝術家發展。紐約商業與表演藝術的互動層面比香港先進得多,我希望香港也會有這種氣氛,讓人看見藝術在大都會的價值,絕對值得支持。」擴大社會各階層對舞團的支持,是Heidi的目標,她希望能在傳揚藝術「福音」這使命上,使更多人看見藝術的真善美,藉以回報在工作路上曾經幫助過、提拔過她的前輩與伯樂。
Heidi曾赴美國紐約考察,訪問20多位文化藝術機構領袖,了解不同的管理營運模式。
抗疫之談.疫情下更須自強
全球疫情持續,表演藝術界受到前所未有的影響,巡演擱置、節目延期、排練不定等等,業界如何在困難中謀求新方向?如何透過品牌推廣來維持它在社會的功能?這是Heidi加入港芭後遇上的第一個「危機」。
早前,港芭推出「港芭@家」,這是Heidi主力參與的項目,在過去兩、三個月,透過Facebook發布一系列互動節目,由舞蹈員分享食譜的《港芭廚房》、分享男芭蕾舞蹈員生活點滴的《港芭講芭》,到全面講解足尖鞋的《芭蕾101》,以及網上教授芭蕾舞、重溫舞團精彩演出片段等等,讓舞團可以與芭蕾舞愛好者保持緊密聯繫,也可讓「宅」在家的觀眾有多一個娛樂消閒平台。
創網上節目品牌
對比起其他藝團亦有舉行網上教學、分享排練過程、講座等,港芭的推廣項目,更為讓人印象深刻,Heidi解釋:「其實各個藝團這陣子做的事是大同小異,問題是如何能做得比別人好?如何令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和影響?『品牌效應』在現今社會非常重要,要形成一個品牌,你做的事必須要不斷重複在受眾眼前。」Heidi坦言,「港芭@家」的推廣項目,是與衛承天等團員不斷開會討論後得出的一個系列「品牌」,讓港芭在抗疫期間自強不息,並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前行。
「港芭@家」網上芭蕾課,提供不同程度的芭蕾舞課程,讓觀眾在家中也能做運動、學芭蕾。 (圖:香港芭蕾舞團)
港芭@家「港芭講芭」對談,由衛承天與國際知名男舞蹈員,向觀眾分享「男芭蕾舞蹈員的生活」。(圖:香港芭蕾舞團)
冀為港芭找一個家
港芭是香港最具代表性的芭蕾舞團,然而,舞團原來一直「無家可歸」。不同於香港舞蹈團、香港中樂團、香港話劇團等,可以在上環文娛中心,有一個排練室與辦公室結合的「家」,港芭只能借用香港文化中心的排練室,而且場地有諸多限制,如平日黃昏6時後要交還排練室,每年2、3月碰上香港藝術節舉行時,也要與其他團體分享場地。在抗疫期間,文化中心更因疫情關閉了,舞蹈員排練、教育活動、工作坊等也因而受阻。所以,她期望任內能為舞團找一個真正的「家」,讓舞蹈員退休後可用來教班、編舞等。
為何同樣作為受政府資助的「九大藝團」之一,港芭會沒有自己恒常的排練室?Heidi答得無奈:「這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也不知從何說起、如何說起。」香港歷史留下的問題,又豈止港芭這一宗。可幸的是,港人總能在逆境中自強,在絕處中逢生。
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舞台管理的李藹儀,獲家人全力支持在藝術界發展,讓她深刻體會到「家」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