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場藝術展覽,除了藝術家之外,還要靠一班幕後功臣的努力才能成事,如策展人、場地布置,甚至是這裏介紹的主角——為歷史文物「看病」的文物修復師。他們如同醫生般身穿白袍、戴上口罩及醫護手套,在強光之下工作,憑藉巧手撫平文物的「歷史傷痕」,讓本已破損的寶貴文化遺產完整重現人前。
撰文:Janice 部分圖片:崔俊良
修復師長年與文物打交道,就像醫生一樣,工作時需要細心和極度專注。
博物館或藝術館是收藏、展覽文物及藝術品的空間,當閉館或沒有展覽時,幕後的文物修復師會怎樣處理展品?記者走訪文物修復辦事處位於香港文化博物館內的修復實驗室,深入了解文物修復師的工作。
遵守「可逆性」原則
帶領記者遊覽修復實驗室的是香港文化博物館一級助理館長鄧汶慧(文物修復——印刷品及相片)及甘婉君(文物修復——木器及製品)。兩位身穿白袍、戴上口罩及手套的修復師,造型儼如醫生,每天工作就是為文物「把脈檢查」,並如做手術般將破損的藝術品及文物修復成接近原貌。二人接受本報專訪時表示,檢驗文物的「真正身份」是修復工作的第一步,對往後釐定修復工序非常重要。實驗室內有一間配備多種科學分析儀器的房間,專門檢驗文物的材料和受損原因及程度。「有時未必能一眼看出文物由哪些材料製成,還有內含的化學成分。肉眼所見黑色,究竟是不潔變黑抑或是氧化形成?」鄧汶慧表示,分析材料有助選擇合適的物料或運用各種「小電器」進行修復,「希望修復後短時間內不會變壞、變色,可留存予下一代。因此會選穩定、可去除的『可逆性』物質修補,在必要時能夠還原,減低對文物的傷害。」
鄧汶慧(左)及甘婉君(右)向記者介紹修復用的儀器。「X射線衍射儀」(圖左),可用於繪畫及多色雕塑上的顏料分析、金屬的腐蝕過程等檢測。
若書畫、手稿等文物遇上被蟲蛀侵蝕,又該如何修復?實驗室內有一間全港最大的「氮氣滅蟲室」,可利用氮氣做成低氧環境進行滅絕害蟲的工作。「書籍、衣服或木都是比較容易有蟲患的文物,通常不會噴含化學物質的殺蟲劑,利用氮氣,文物上的害蟲及蟲卵便會因缺氧而死亡。」
「氮氣滅蟲室」,把有蟲的文物放進櫃內,抽真空後注入氮氣,並在三星期內保持櫃內含氧量低於0.3%,害蟲便會缺氧而死。
慢工出細活
要令破損的文物恢復原貌,必須經歷漫長的修復工序。由於文物種類太多,辦事處會將修復師分為平面及立體組別,再根據文物的材質細分工作,兩位受訪者分別來自平面及立體組。在甘婉君的辦公室,桌面放了各樣化學試劑,刷子、剪刀、鉗子、銼子等;至於鄧汶慧的辦公室,除了化學試劑外,更引人注目的是裱牆,用於裝裱書畫。
鄧汶慧辦公室內有一幅「裱牆」,用於裝裱各種書畫,恍如小型展覽場。
雖然修復用的工具或方式各有不同,惟她們修復時均需遵循不成文的標準——「遠看無太大修補痕迹,近看知道有前人修復過」及「保留文物的藝術、歷史及科學價值」。想滿足這些條件,修復時就不能急,如甘婉君現正修復的木刻版,木板上雕刻了不少文字,與香港歷史有關。木刻版是用來印製圖書,將圖文雕刻於特定的木板材料上,印出來的文字或圖畫能保持原作的氣韻、風格,這項技術在中國11世紀前後盛行。記者現場所見,木刻版滿布灰塵且一分為二,其中一塊木板中藏有鏽蝕的釘子,「每一次修復我都會思索再三,皆因修復不妥當,便會永久破壞這些文化遺物。」她表示,釘子是破壞文物的根本原因,但去除釘子則有機會讓文物立即受損,「這件約手掌大小的文物,屬於1900至1970年代本地傳統印刷公司『香港新元發』出品,上面雕刻的內容是玉堂詩選詩抄第十三和第十四版(雙面),表現了當時的印刷技術,呈現了香港的歷史與科學價值。」為了呈現文物的原貌,甘婉君須一步步研究可行的「診治」方法,過程持續數月,不能着急。
甘婉君正在修復木刻版,枱面放滿所需工具。
讓古蹟回復原貌
文物修復辦事處所處理的文物類別廣泛,包括書畫、紙本、紡織物、金屬品、陶瓷器等,作為康文署轄下的組織,不一定在博物館才能觀賞兩人修復過的文物。部分本地文物古蹟的保存和修復亦由她們負責。「我們修復過元朗屏山一間被列為法定古蹟祠堂上的壁畫,由於修復對象在建築物上,必須親自去處理。」壁畫被嚴重煙熏,已看不清畫內圖案,「我們小心翼翼將熏黑的痕迹去除,看着壁畫回復昔日的原貌,有很大成功感。」
辦事處成立逾20年,歷來最大的修復項目,必數「葛量洪號」滅火輪。甘婉君介紹:「這艘船船身很大,退役後有破爛損毀的情況,修復工程相當龐大。」這艘滅火輪深具歷史價值,1953年開始「工作」,直至2002年退役,運行半世紀,期間參與無數船舶及沿岸重大火警的撲救和海上救援任務。昔日遊客必到的景點珍寶海鮮舫,曾在1971年發生火災,最後是由「葛量洪號」撲滅;1972年伊利莎白皇后號郵輪被改裝為「海上學府」,改裝臨近完成之際發生大火,「葛量洪號」亦有趕往現場幫忙撲救。這艘滅火輪不但反映了香港五十年代造船業的成就,更見證香港的消防歷史。滅火輪退役後被修復及改裝成展覽館讓市民參觀,「儘管修復花費不少人力物力,但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值得紀念的里程碑。」
的骰袖珍的「小熨斗」,用於局部加熱融膠去除膠紙。
只為留存歷史文明
文物修復辦事處員工不到50人,他們須保存總數約20萬件的博物館藏品,協助古物古蹟辦事處保存為數約80萬件的出土文物,每個人要處理的文物數量繁多。雖然不是每一件文物都破損嚴重,但定期檢查、觀察是必不可少的工序。要成為獨當一面的文物修復師,就需要不斷學習,還要加上經年鍛煉。鄧汶慧與甘婉君在行內工作多年,兩人分別修讀化學相關專業及材料科學出身,「香港現時沒有文物修復的專業課程,如想入行,就要具備化學、材料科學專科背景,或於外國修讀過文物修復課程。通常入職後有相關的專業培訓,並需跟隨資深的同事學習。」鄧汶慧表示,現時辦事處仍沿用這種方式培養本地文物修復師。
最後,二人異口同聲表示,希望提高公眾對文物修復的認同與重視,「修復師所做的不是讓文物『翻生』,而是延緩文物的老化、傳承文化,讓後人從中了解歷史。」
鄧汶慧表示,修復前須分析文物的材料,才能對症下藥。
還原塵封歷史
兩位受訪者一再強調,她們的職責更多是填補缺失部分,保存文物本身的藝術、歷史及科學價值,讓觀者了解文物的外表和功能。「在資料不足的情況下是絕不會貿然修復,因為這並不是創作。」鄧汶慧強調,事前會做大量資料收集,包括前人留下的資料,盡量還原文物的原貌,否則寧願不修。
鄧汶慧修復的佛山年畫尺幅巨大,極具挑戰性。
對於印象較深刻的個案,鄧汶慧分享博物館曾經收到大批佛山木版年畫。木版年畫是中國傳統民間藝術,有逾千年歷史,清代中晚期尤其鼎盛,多用於過年時張貼家中,烘托熱鬧喜慶的氛圍,題材通常有關吉祥、民俗、戲曲故事等。年畫內的人物、故事,因地域不同而各具特色,其中被稱為「中國四大木版年畫」之一的佛山木版年畫,因色彩對比強烈,人物造型生動,藝術與實用性兼備,於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鄧汶慧憶述當年需要修復的佛山木版年畫,出產自上世紀40至50年代,已經損毀嚴重,「年畫尺幅甚大,不但曾被修補過,還有皺摺、污迹等問題。當時需要拆下裝裱的部分,直至剩下畫心才能進行修復,光是拆除便花費不少功夫。」拆除後的年畫幾乎散架,不僅要將整幅畫托底,還要以傳統工藝的黑、黃、紅、綠四色木版套印顏色。裝裱書畫,一般使用質量較好的綾邊(有花紋的絲織品),但年畫則多用紙邊裝裱,「為了還原舊貌,我還特意製作了一批紙邊用作裝裱。」從破碎再到恢復完整,經歷了幾個月時間,對於當時初學裱畫的鄧汶慧來說格外具挑戰性,也鍛煉出她的木版年畫修復技術。
佛山年畫修復前舊貌,破洞清晰可見。
修復年畫時所用的紙邊亦由鄧汶慧製作。
緊張的借展修復經歷
除了保存和修復文物工作外,展示文物亦是文物修復師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環,而且要展示巨型文物並不容易,「例如饒宗頤有不少巨幅作品,增加了展示的難度。要根據文物的狀況、策展人或藝術家的意願和可行性而作出選擇。」兩人直言,一摸就散或十分脆弱、須用很多材料托住的展品,最具展出難度。甘婉君更曾經碰到從外國快遞的借展陶瓷碎裂的情況。「展覽還有3日就開幕,我立刻提供方案給對方博物館人員,接受方案後還須在跟隨文物來訪的工作人員面前進行修復,直至滿意為止。也因為運輸問題,改為玻璃罩內展出,與觀者有一段距離,容許我只做一些基本的黏合工作。」這段花費兩個晚上修復的經歷,讓她感到既緊張又有趣,因為歷年極少遇到借展展品的修復個案,「文物就像一個老人家,若狀態不好,對方博物館根本不希望長途跋涉運送過來,而且每間博物館也不想借他人之手修復館藏,只有館內的修復師才最熟悉及了解館藏文物的真實面貌。」
這件文物為香港法定古蹟達德公所屋頂上的陶瓷「龍珠」,原本破爛缺失,經甘婉君採用倒模的方法填補,並用經測試適用於陶瓷修復的環氧樹脂膠水黏合,再用礦物顏料復原本身胎、釉的顏色,成功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