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嶺 香港商報前董事總經理 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12月8日，敘利亞反對派武裝人員發表電視講話，宣布已「解放大馬士革並推翻阿薩德政權」，並釋放了所有政府監獄內的囚犯，包括大馬士革郊區一家被國際特赦組織稱為「人類屠宰場」的軍事監獄。敘利亞全國過渡委員會發布官宣：「在這歷史性的一天，經過多年的不公正，我們今天向敘利亞人民和全世界宣布，巴沙爾·阿薩德政權已經倒臺。」

當天，俄羅斯外交部宣布，敘利亞總統阿薩德在與敘利亞衝突各方代表談判後已放棄總統職位並指示敘利亞政府和平移交權力，俄羅斯方面未參與談判。晚些時候，塔斯社援引克里姆林宮消息人士的話稱，巴沙爾·阿薩德和家人抵達莫斯科。出於人道主義考慮，俄羅斯為巴沙爾·阿薩德及家人提供了庇護。

同一天，敘利亞政府軍放棄抵抗，並告示官兵巴沙爾·阿薩德政權已經結束。敘利亞總理賈拉利在家中發表視頻講話稱，準備與任何敘利亞人民選擇的領導人合作，「為了這個國家，他向反對派伸出友好之手」。他還希望國家保持和平，希望敘反對派武裝不要傷害民眾，同時呼籲民眾不要破壞公共設施。緊接着，賈拉利在大馬士革一家酒店與反政府武裝完成了權力交接。

阿薩德政府垮臺速度之快令人乍舌。11月27日，敘利亞反對派武裝「沙姆解放組織（HTS）」突然對駐守在全國第二大城市阿勒頗市郊的敘利亞政府軍軍事據點開火，雙方爆發持續大規模交火。令人意外的是，僅隔數天，反對派武裝就佔領了阿勒頗市的大部分地區，政府軍痛失這座2016年才從叛軍手中奪回的歷史名城。

之後，戰況急轉直下。12月5日，反對派武裝進入中部城市哈馬市，12月7日又佔領中部城市霍姆斯，並控制了南部城市德拉。12月8日，「沙姆解放組織（HTS）」在社交媒體上發布消息說，敘利亞東部最大城市代爾祖爾的政府軍已向反對派武裝投降。隨着敘利亞反對派武裝進入總統府，統治敘利亞長達54年之久的阿薩德家族轟然倒塌。

不少專家一度預測，巴沙爾政權雖然日子難捱，但尚不會垮臺。誰料，世事弄人。不到兩周，敘利亞政府軍節節敗退，兵敗如山倒，反政府武裝打了一場漂亮的閃電戰。那麼，敘利亞政府垮臺的催命符又是什麼呢？筆者認為，阿薩德政權的生存取決於俄羅斯、伊朗，以及黎巴嫩真主党的強有力支持，失去了這兩個國家全天候的後援，自然難以為繼。

首先，伊朗自顧不暇，難以提供強有力的保護措施。去年10月哈以衝突爆發以來，尤其是以色列鐵腕打擊黎巴嫩真主党後，作為「抵抗之弧」的領頭羊，伊朗忙於對付以色列，被整得焦頭爛額，關鍵是，真主党主力亦被以軍牽制在黎巴嫩境，遂導致敘利亞出現權力真空。

以色列對敘利亞境內伊朗支持的民兵組織發動的空襲也助了敘利亞反政府武裝一臂之力。據總部設在英國的敘利亞人權觀察組織報告透露，2024年，以軍對敘利亞多個省份的目標發動了150多次襲擊。毫無疑問，如此密集的空襲打亂了武裝分子的陣腳，真主党和其他親伊朗組織的實力嚴重受損。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這客觀上成就了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沙姆解放組織（HTS）」趁真主党剛與以色列達成停火協議尚未緩過勁來之際，抓住機會向敘利亞政府軍打響第一槍，攻城奪寨，橫掃千軍，勢不可擋。儘管12月6日有報道援引黎巴嫩安全部門消息人士的信息稱，真主党過去48小時已向大馬士革和霍姆斯派遣了多支部隊，總兵力高達3000人，但這支隊伍畢竟已被以軍打殘，縱使有心相助，也力不從心。

第二，阿薩德政權的另一鐵杆盟友俄羅斯陷入烏克蘭泥潭難以自拔，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敘利亞內戰爆發後，駐守在敘利亞的俄羅斯空天軍雖迅速對敵方目標展開密集空襲。普京亦表態稱，俄羅斯支持敘利亞政府打擊恐怖組織。就在大馬士革失守的前一天，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還在卡達爾舉行的多哈論壇上承諾，俄羅斯將向敘利亞提供軍事援助，並稱「沙姆解放組織（HTS）」是恐怖組織，俄羅斯不能接受敘利亞被恐怖組織控制。

然而，「形勢比人強」，半點不由人。俄軍早已被烏克蘭戰爭拖得疲憊不堪，哪有實力馳援敘利亞。日前，拉夫羅夫也不得不承認，「我們在敘利亞輸了，太絕望了。」誠如美國候任總統特朗普所言，「俄羅斯一開始就沒有理由呆在那裏。他們因烏克蘭對敘利亞失去了所有興趣。俄羅斯已在一場本不應該開始，且可能永遠沒完沒了的戰爭中傷亡近60萬。」

第三，軍心渙散，士氣低落，腐敗盛行，難以完成使命。西方制裁使敘利亞陷入經濟困境，士兵拿不到軍餉，為國犧牲的烈屬同樣享受不到「勝利紅利」，不僅普羅大眾生活艱辛，人心思變，而且軍人也寒了心。更為誇張的是，在俄羅斯顧問的建議下，敘利亞讓高級軍官遠離前線以防被殺，而在戰場上實際指揮的多為低級軍官。當反政府武裝發動襲擊時，政府軍往往群龍無首，找不到高級將領。除霍姆斯戰鬥較為激烈外，反對派武裝在進攻阿勒頗和哈馬等大城市時几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在「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之際，政府軍望風披靡，許多人脫下軍裝給反對派武裝讓路。

此外，阿薩德敗走麥城也與其未能預測，更沒有為再度爆發戰事備戰不無關係。過去幾年，「沙姆解放組織（HTS）」、敘利亞國民軍，以及敘利亞東北部庫爾德人領導的地方武裝沉下心來厲兵秣馬，改進治理體系，實力不斷壯大。而阿薩德當局仍墨守成規，過於依賴外國軍隊，政府軍雖有17萬之眾，但內部腐敗、逃兵等系統性問題又遲遲得不到解決，完全是一盤散沙，不堪一擊。

目前，敘利亞已有28萬人流離失所。值此動盪時刻，防止次生災難發生乃當務之急。今後數周，敘利亞各派武裝能否在權力移交期間維持基本的政府職能，避免出現人道主義災難至關重要。這在中東地區有前車之鑒，無論是伊拉克，還是利比亞，人們對政權更迭後出現的混亂記憶猶新。

需要警惕的是，敘利亞擁有中東最大的化學武器庫，如何確保化學武庫安全乃當務之急。否則，一旦阿薩德政權的鐵杆支持者試圖使用化學武器挽回敗局，後果將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