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尼泊尔历法,2020年4月13日应该是尼泊尔2077年的新年。
在这个充满未来感的年份,也出现了科幻电影才会有的情节,一场灾难席卷全球,即使是生活在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尼泊尔也无法幸免。
1月23日,尼泊尔确诊了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例。该 患者为尼泊尔当地人。
在治愈这一病例的同时,当地也在加紧排查其密切接触的群体,同时加强边境的管理。通过严防死守,尼泊尔得以维持了两个月的“人间净土”状态。
本来尼泊尔人民都准备好欢欢喜喜过大年了,然而就在3月23日,尼泊尔突然再次发现多名新冠患者。 尼泊尔政府于次日发布公告,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并一再延长。
原本应该被新年车队和人群填满的街巷,此刻空空荡荡,节日在新冠病毒面前偃旗息鼓。尼泊尔人上一次过的这么糟心的四月,还是2015年的大地震。
截至4月28日上午,尼泊尔共确诊52人,其中16人已痊愈/Wikipedia
平时说起尼泊尔,人们只会在打算出去旅游的时候想起这个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国家。
它是嬉皮士眼里神秘东方的终点,盛产登山客最爱的夏尔巴向导,同时因为距离近,且可以落地签,成为中国游客出国旅行的首选之一。
但在历史上,尼泊尔人曾被西方称为廓尔克人,廓尔克战士一向以勇猛善战闻名。
英属印度军队最后一位总司令山姆·曼尼克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有人说他不怕死,那他不是疯子就是廓尔克人。”
尼泊尔廓尔克军刀/图虫创意
如今的尼泊尔似乎永远只能出现在旅行杂志和灾难报道之中,反复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切换,满足人们对于远方的想象,以至于有尼泊尔作家写道“我们丢失了真相,丢失了我们自己的历史”。
至于真实的尼泊尔,早已藏身在历史与现实所浸染的层层纱丽之间。
三亿神明,总有一款适合你
2000年,余秋雨跟着凤凰卫视组织的“千禧之旅”车队来了场四万公里的文明之旅,旅途的最后一站,就在尼泊尔。
好不容易找了家旅馆,他刚刚住下就被震耳的钟声下了一跳。
原来是对面印度庙的晚钟,要敲整整一个小时。第二天清晨五时一刻,还要敲一个小时。
被打乱写作计划的余老师只能自我安慰“这已经成为生活习惯,这个城市哪天少一次钟声,反而一切会乱,比月食、日食都要严重”。
作为一个多宗教国家,除了最有牌面的印度教和佛教,其他宗教在尼泊尔也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普通人才做选择,尼泊尔人全都信。
据估算尼泊尔有三亿三千万个神明,要知道尼泊尔总人口也才3000万,平均每个人能分到十个神,真正做到举头三尺有神明。
庞大的神仙组合也为尼泊尔贡献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节日。
尼泊尔最著名的洒红节/图虫创意
尼泊尔素来以“节日之邦”著称,全国共有三百多个节日,每年几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要停止日常的工作来为节日庆典作准备,简直是社畜的理想国。
通过研究这些节日,老艺术家发现了廓尔克人的秘密,总结来说就是八个字: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比如尼泊尔重要的神牛节。在这个节日里,尼泊尔人会把牵着牛上街狂欢,家里没有牛的就让男孩子装扮成牛。
此外,因为这种易装传统,神牛节也慢慢变成了当地彩色的节日,少数群体可以大大方方地上街争奇斗艳。
然而神牛节其实本来是尼泊尔的鬼节,于是你就可以看到一群男女不辨的人带着自己亲人的遗像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像素级还原坟头蹦迪。
举着亲人遗像的男孩/TheKathmanduPost
神牛节之后的两个月,就是尼泊尔的第二大节日万灯节。万灯节持续五天,期间各家各户会通宵达旦地点亮彩灯,家人团聚,互赠礼物。
不明真相的中国游客要是误入了万灯节,看到这一派喜庆气氛,还以为尼泊尔提前过春节了。
节日期间民众会点燃无数根蜡烛,认为能战胜黑暗/TheNepalTour
实际上,在烟火繁盛的五日里,尼泊尔人每天祭祀的形象,都多多少少沾个死字。
第一天祭祀的乌鸦,是死神使者;第二天祭祀的狗,是冥界看守;第三天祭祀母牛,冥河摆渡人;第四天祭祀的公牛,是冥王坐骑;
最后一天兄弟姐妹则要互相在额头上点下红印,表示亲人间的羁绊能在人死后指引回家的路。整个万灯节通过仪式将死转化为了生的延续。
兄弟姐妹互相点上Tika/AltitudeHimalaya
这种豁达,甚至看起来有些迷惑的东方玄学一下子就把隔着半个地球的欧美嬉皮士忽悠瘸了。
就像今天文青隔三差五就想去西部来个洗涤,深感自己被腐朽生活荼毒的嬉皮士纷纷收拾行囊,必须去尼泊尔来次心灵大保健了。
来尼泊尔净化心灵,小心中毒
宗教、雪山,上世纪六十年代,尚未被开发的尼泊尔满足了西方“垮掉的一代”对于东方的全部想象。
嬉皮士们一路哼唱着Bob Seger经典的的摇滚乐《加德满都》,来到喜马拉雅雪山下的加德满都。
在加德满都的巴桑塔杜巴广场南侧,有一条名为“Freak Street”的街道,又被称为老外街。
从头走到尾不过三四百米,宽度仅能容下两辆车并行,就这么一条小街,承载着嬉皮士漫长的白日梦和揪心的玩笑。
尼泊尔的嬉皮街/TheLongestWayHome
在《嬉皮法则》(Hippie Dharma)一书中,记者克拉拉巴瓦拉描写了加德满都在嬉皮士眼里的迷人之处:“在‘环球餐馆’要一大碟咖喱米饭,再配茶,仅仅需要1卢比;睡在餐馆的员工宿舍里每天1.5卢比;而如果在餐馆打烊后睡在里面只要0.5卢比”。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物价低廉。
在加德满都市中心的杜巴广场,有一座17世纪国王为自己母亲修建的9层寺庙,因为视野开阔,吃饱喝足的嬉皮士都喜欢溜达到这里,一边吸食一边晒太阳。
对于嬉皮士来说,他们在尼泊尔得到了净化,寻找到了爱与和平,拍拍屁股走人,而尼泊尔却被那些被排出的毒素慢慢污染。
今年1月的报道称,过去的五个月有206名外国人因持有非法毒品而被捕,图为被收缴的毒品/TheKathmanduPost
据调查,截至2010年,尼泊尔境内吸毒人数为46309人,其中男性 42954人,女性3356 人。
在加德满都,不时可以看到流浪儿在吸食一种颜色鲜艳的胶水,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他们通过吸入胶水,可以减轻饥寒交迫给身体带来的疼痛感。能止痛的胶水,其成分不言而喻。
一些更加富裕的尼泊尔年轻人显然无法满足于拿着塑料袋子暴风吸入,他们更推崇一款名为尼泊尔鸡尾酒的毒品。
这种“鸡尾酒”由三种毒品混合而成,18美元一只,尼泊尔的人均年收入也不过6000人民币。
所以在尼泊尔大街上如果看到坐在地上晒太阳,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脸迷之微笑的年轻人,请不要轻易为这种小确幸而感动落泪,他们可能只是嗑上了。
生存以上,幸福以下
随着国人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对于精神生活的追求慢慢提上了日程。
一时间人们都开始反思快速运转的生活,“走慢点,让灵魂跟上”的鸡汤传遍大江南北。
这时候,尼泊尔就进入了中国人的视线范围。
绝美的风景,慢节奏的生活,不用再找了,幸福就在尼泊尔人的眼睛里。与世隔绝,又有信仰加持的尼泊尔和隔壁邻居不丹一样,都被捧上了最幸福国家的王座。
其实根据2018年联合国发布的幸福指数国家排名来看,不丹排名97,尼泊尔排名101,确实不如中国人幸福感高。
这些所谓的“最幸福国家”,很大程度上是旅行社为了吸引中产游客的包装。
正因为幸福难以量化,它也就成了皇帝的新衣。
金钱和精心设计的旅行路线为中产游客们创造了一个幸福的温室。回来不用九图朋友圈感叹一下都市生活的浮躁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去过尼泊尔。
奇特旺国家公园吸引了大量外国游客前去探险徒步,图中两位游客正对着大象拍照/家明
尼泊尔最受欢迎的登山路线安娜普纳小环线,旺季时可以说是人山人海。
这次尼泊尔进入紧急状态,马上就有新闻报道500名登山客被困在各大徒步线路上。说到底,游客始终游离在尼泊尔的真实生活之外。
登山者被困喜马拉雅山/微博截图
加德满都的整座城市被灰尘笼罩,行人们戴着口罩。有些路段看起来毁损严重,路面出现豁口,无人看管。停电时时发生,即使市中心游客最多的泰米尔区,每天平均也会有10-12个小时没有电。
水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多数家庭未通自来水,完全依赖笨重的大型水车,将水注入每幢建筑单独修建的地下水箱,再靠水泵打上去。即使有自来水管,指望不上用场,每天供应不超过20分钟。”
尼泊尔人也会到水源里打水/图虫创意
你可能以为上面这段话是在描写2015年大地震后的加德满都,实际上这就是震前尼泊尔最现代化城市的日常。
当然,横看成岭侧成峰,在游客眼里,这就成了一块未被商业完全污染的世外桃源。
王室惨案、战乱,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动荡后,尼泊尔的位置仍然尴尬地徘徊在现代国家的门槛前。
推崇尼泊尔式的幸福,乃至批评现代化转型破坏了尼泊尔原本的圣洁,都不过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傲慢,是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体面与优雅后,惺惺作态地慨叹。
就像尼泊尔人经常吃的一种豆汤饭,用熬煮成汤的扁豆泡上米饭,呼啦啦能吃三大碗。游客们将其奉为人间美味,恨不得亲笔题词。
托尔斯泰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的确,游客和尼泊尔人都从一碗热腾腾的豆汤饭里感受到了幸福。
但那些让他们感到不幸的事物,却是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