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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編舞家曹誠淵 水泥上播種 荒土上耕耘

著名編舞家曹誠淵 水泥上播種 荒土上耕耘

責任編輯:副刊 2020-03-13 18:00:01 來源:香港商報副刊

 ​舞蹈圈子流傳一則笑話:脖子長的去跳芭蕾,技術好的去跳古典,表現力強的去跳民族,精神病的去跳現代舞。「70年代,香港經濟起飛、歌舞昇平,人們都以為跳現代舞是在夜總會裏跳的。」香港著名編舞家曹誠淵憶述。在他看來,這項被人誤解為精神病、不正當的表演藝術,卻是社會金字塔最頂層的藝術項目。由昔日場地匱乏要到天台習舞,至成立香港首個全職專業現代舞團,曹誠淵這名字是本地現代舞蹈發展史上不可或缺的一筆。大部分人到了花甲之年會選擇退休,步入65歲的曹誠淵,卻毅然離開一手創辦、投入了半生時間的城市當代舞蹈團,到內地推廣現代舞。筆者想問,但卻不敢問,上述那則笑話,莫非說的都是事實? 文:鍾欣欣


曹誠淵創辦城市當代舞蹈團,在香港開墾一片現代舞荒田。他月前辭去舞團藝術總監一職,專心往內地推動現代舞發展。(馮瀚文攝)

記者首次認識曹誠淵,是兩年前的秋天,他在《點睇當代舞:〈棱.角〉》舞台節目中,透過主講和舞蹈員的演出,向150名中、小學生講解現代舞的演進歷程,展現現代舞的三個主要特徵:個性、原創性及時代性。台上的他說:「推廣現代舞,不只是做些東西給人看。重要的不是它是什麼樣子,而是它的那種『多元』,就像目前的社會有很多不同的聲音,這就是『現代』。」不同於其他表演藝術類型,觀眾難以從傳統意義上評價現代舞作品是否「美」,因為現代舞的美,在於創造、探索。

曹誠淵接受本報專訪,回憶最初接觸現代舞,是在1970年代初的香港藝術節,「與很多人初次看現代舞一樣,我也不太明白那些舞者在做什麼,但他們的肢體舞動卻直接觸動了我。」曹誠淵回想當年除了藝術節外,香港的現代舞表演是近乎零,「當時只有芭蕾舞、民族舞,但我對這些舞蹈類別並不太喜歡,因為很難想像自己是個歐洲王子,或是個民族英雄……這與我的世界很不同。」他笑說。




2018年,曹誠淵策劃《點睇當代舞〈棱.角〉》,透過現場導賞和演出向香港年輕人推廣現代舞蹈藝術。(圖:殷鵬)

赴美留學跳舞
由於對現代舞產生了純粹的愛,曹誠淵希望在港尋找相關課程深入認識,然而卻一直找不着。後來,他去了美國留學,主修工商管理學士學位,同時修讀與舞蹈有關的課程,「舞蹈課程有個課堂全班12人,只有我一個是男生。」膚色有別,性別不同,曹誠淵無疑是課堂中最特別的一個,他仍冒住被排擠、被側目的風險,在課堂上像一塊海綿般瘋狂吸收舞蹈知識,假期時,更會去歐洲各地學跳舞,快樂得好比此生「舞」憾。

1977年,曹誠淵學成回港。在70年代,香港還是著名的「文化沙漠」,社會普遍風氣是賺錢為重,「回港後,有一種窒息的感覺,當時香港全年最大的文化盛事,就是香港小姐選舉,電視每晚播放吵吵鬧鬧的《歡樂今宵》。」他不甘願看到香港只能容納一種娛樂文化,回港完成香港大學首屆工商管理碩士課程後,決定留下來在這片現代舞荒土上耕耘,「當時很多人都認為在香港跳舞沒有前途,不會有人視之為一種專業,但作為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對此處有感情,亦想為香港做些事,所以決定留低。」

母親開放的態度及財政上的支持,令曹誠淵可以在70年代的香港專心發展現代舞。

香港現代舞開荒者
1979年,曹誠淵與11名志同道合之士一同創辦了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創團成員包括澳洲人、英國人、希臘人等,相當國際化。舞團成立初期資源匱乏,曹誠淵便在家族製衣工廠員工宿舍的11樓天台,搭建了一個棚作為排練室,日復日行樓梯到天台汗流浹背地練舞。「別人聽到我們是跳現代舞的,都會覺得是一群不正常、無前途的人,更會有人問你是在哪間夜總會跳舞的。」面對種種懷疑的聲音,縱然不被諒解,但因為跳舞是自己喜歡的事,他仍然充滿熱情和快樂地習舞。

曹誠淵(後排右三)最初創立CCDC,原本打算只做一年,誰知一做便是大半生。

主動尋找觀眾
創團一年後,CCDC首部作品《尺足》面世,在香港藝術中心400個座位的壽臣劇院上演,然而觀眾只有寥寥50人,且大部分是團員的親朋好友。既然沒有觀眾進場,曹誠淵決定走出舞台,走出劇場,主動尋找觀眾、培育觀眾。舞團開始走進不同學校演出,向年輕人介紹現代舞,最高峰時一年到訪九十九間學校表演。直至1985年,政府主動提出資助,舞團因而在充足資源下慢慢茁壯成長。創團之初,有人形容曹誠淵是「在水泥地上播種」,這株幼苗,過去四十一年,從不被看好,至今成為香港三大舞團之一,成為代表香港的現代舞團。

雖則如此,現代舞於21世紀的香港仍屬於小眾表演藝術,記者也曾帶過不少朋友進場看現代舞,所得的反應大多一樣——看不懂。對於這個「大眾看不明現代舞」的現象,曹誠淵坦言:「現代舞永遠都屬於小眾,但是,『看不懂』不代表它沒有存在價值。」他指出金字塔的底層:娛樂,不論何時都有其支持者,但在此之上,最頂尖的作品一定是「現代」,「現代舞,就好像站在邊緣的地方,這是社會中最有想像力、最具探索精神的藝術家創作的,一定是少人明白,但存在意義卻最高。所以,有遠見的政府都會去支持現代創作,養着這群別人看來『不賺錢』的人。」

過往多年,CCDC一直推動本土藝術家發展,給予他們平台發表作品,「觀眾可以從中了解今日最現代的港人的思想。」曹誠淵表示舞團很開放,沒有固定風格,每位藝術家都可以表達其獨特聲音,「就如香港一樣,不但自己發聲,也尊重別人發聲,最低限度在我擔任藝術總監這三十年是可以達到這目標。」

曹誠淵多年來不斷到學校演講,為推動現代舞付出半生心力。

辭去CCDC藝術總監
去年,香港社會動蕩,藝術界別自然也受影響,反對抗爭的曹誠淵決定告別其創辦的CCDC,辭去藝術總監一職,另建立新藝團「風臨山海」,參與團員要認同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他解釋:「我對香港社會現狀很不滿意,有些人硬要將香港割裂出中國之外,這是很愚蠢的行為。我與舞團成員政見不合,我尊重每人的想法,他們卻不容許別人有其他想法,若我選擇留在舞團,就要與這些人對抗。我不想與這些聲音糾纏一起,寧願選擇離開。」離任後,他表示自己可以更專注在內地發展,反而覺得放鬆了。「以前帶領舞團回內地演出交流,他們會有種感覺是來『扶貧』,只炫耀自己有多威水,然而這並非應有的交流。」他指出,當時舞蹈員只想在演出後盡快回港,並不願意去了解內地的舞蹈發展狀況。

曹誠淵創建新藝團「風臨山海」,提供平台予本地舞者與內地的舞者交流合作。(圖:馮瀚文)

北上發展現代舞
「相反,今時今日,內地人會接受不同聲音,在現代舞作品中也有不同風格,但香港並非如此。在上世紀,香港行前了30年,但若不珍惜這起跑線,選擇故步自封、停頓,我會有些擔心。」回顧上世紀90年代,內地的現代舞還處於萌芽階段,曹誠淵已帶領CCDC往內地巡迴演出,他自己亦往各個城市「傳經」,為推廣現代舞講課,於1992年承擔起了內地首個專業現代舞團——廣東實驗現代舞團的藝術指導之責,是內地首次邀請港人擔任官辦藝團的高層,沈偉、邢亮、桑吉加、楊雲濤等知名編舞家也曾參與這舞團。2005年,曹誠淵更創建內地首個民營專業舞團——北京雷動天下現代舞團,擔任該團藝術總監至今。

經歷多年的開荒、播種,現代舞於內地可說是蓬勃發展,甚至超越香港的步伐。曹誠淵指出,現今任何國際舞蹈藝術節,都會邀請內地的現代舞團,但很少會請香港的現代舞團,「這已說明了一些事情,香港現代舞團外出演出時,多數是受到友好藝術節的邀請,但很少可以登上國際性的藝術節。」

在外人看來,透過現代舞,或多或少可窺探中國人的想像、所關心的事情,「其實很多議題也可以在內地的舞作中展示,例如意識形態的疏離、同性戀等少數群體。每個國家都有不同的言論自由底線,很難用他國的底線衡量別國。」至於內地的底線又是哪些?「我也問過,就是幾個『獨』:藏獨、疆獨、台獨、港獨。當然也不能在舞台上全裸身體。」他補充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絕對自由」,自由是要與當地民風、民情結合,而現代舞會看到該處的紅線在哪兒,然後嘗試將紅線向前推,但不會自己撞上牆。「我對中國人有信心,是因為真的有很多有才華的人,14億人口,只要有1%是有才華的,已經多過所有香港人。」曹誠淵肯定地說。

2005年,曹誠淵創建內地首個民營專業舞團「北京雷動天下現代舞團」。

【抗疫之談】勸勉舞者 勤練為復演作準備
近日香港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表演場地都關閉了,藝團及藝術工作者因而被動地取消或延期舉行表演節目,整個行業幾乎停擺,亦不知道場地何時重開,藝團只能見步行步。旁人看來,傾盡心思籌備的節目卻因突發因素無法上演,非常惋惜,更會擔心藝團缺少了票房收入,會否影響財政運作。
曾領舞團走過2003年沙士困境的曹誠淵透露,停演在財政方面倒不會影響太大,「票房收入往往少於支出,節目取消,變相是支出少了,可能有些藝團會更開心,因為可以減少虧蝕。」因應目前狀況,防疫抗疫基金將向藝術文化界資助1.5億元,透過香港藝術發展局、香港藝術節、八和會館等組織,向受影響團體、員工發放資助。在新一份財政預算案,亦宣布繼續寬減50%康文署文娛中心的基本場租6個月,對於藝團而言,也算是寒冬中的好消息。只是大量節目已因疫情延期,他日重新開放場地後,需求會變得非常緊張。有人曾提議網上直播節目,但曹誠淵指出現時科技尚未發展至那地步,「看跳舞還是人與人接觸才行,與看影片的效果完全不同。」
與2003年一樣,曹誠淵指出舞團可照常工作、創作,在節目取消的情況下,反而可以有充足時間預備年尾的節目,排練得更精細,他強調舞者需要保持訓練,「他們需要練功,一個月不練習就會功力大減,所以,做足消毒措施下,如常排練是最好的。」

曹誠淵坦言舞蹈家一個月不練習,舞功就可能會盡廢,他勸勉舞者即使在非常時期也不要疏於練舞。(圖:殷鵬)

手持大炮的編舞?
對於香港與內地的現代舞發展,曹誠淵一直堅持着「立足香港,胸懷中國,放眼世界」的藝術方針,希望用現代舞作為香港與內地文化交流的橋樑。雖然離開CCDC,但他身為香港人的標籤依然沒有因此改變,他坦言「香港人」這身份為他在內地帶來很大的發展空間,「內地領導審查作品時,若然純粹是因為藝術上有不適合、看不慣的地方,我便會向他們解釋到底。」開荒初時,內地有評論家批評現代舞,曹誠淵就在各類刊物上寫文章與他們辯論,嘗試解釋現代舞的背景、概念、原因、堅持的價值,他說:「有些人形容當看見曹誠淵,就好像看到一門大炮,誰說現代舞的不是,他就將炮口朝着對方,當時沒有編舞家夠膽與人爭辯,直斥批評者不懂欣賞作品。別人說我不虛心,但我夠膽這樣做,是因為我是『香港人』。」


年輕時的曹誠淵已經相當「有火」,即使已過花甲之年,舞蹈之火仍然未滅,依舊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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